越剧小镇五月天音乐会

2019/5/19 14:40:52    本站

给伊五月半隅天,还剡风流一万年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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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镇不大,像放大版的盆景,却有“亲水养魄,维剧为魂;抱山修真,以人为本”的味道与气质。

 

何水?剡溪也。何剧?越剧也。何山?天子山、五房山也。何人?嵊州乡贤宋卫平、著名导演郭小男也。

 

渐知天命,便会日益减退扎堆的兴趣和激情,倒欢喜惯常的独处。要不是去听一场姚师用心安排、国勇前后张罗的音乐会,我断定还不会自投于人满为患的施家岙,而平添三分戳心几糟的堵。

 


高雅音乐对于我而言,显然比越剧小镇本身更具有诱惑力。然而如果没有小镇的初具规模,又哪会有性价比如此之高的天籁之音,呈现于梦幻一般的舞台,令人沉醉于涤尘怡心、滋魂养魄的瓯乐、京韵、南音和梵语。爱屋及乌,这也正是那天之后,我对小镇感觉尚可的原因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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音乐会是下午两点准时开始的,就叫梦里桃源,不负江南——越剧小镇五月天音乐会。

剧场的建筑风格很中式。全场观众落定后,周遭一片寂静。倒计时最后提示音落,舞台中央屏幕亮启,浑厚的男中音温暖而舒缓,自画外而来。首先是一个关于小镇、关于越剧、关于嵊州的短片,亲切、养眼、入耳。唯一美中不足的,是字幕中将越剧之“的笃”打成了“滴笃”,尽管一闪而过,但还是楔入眼帘,也算是完美主义者眼中的白璧微瑕。

 


震撼到我的是整场音乐会中相对独立的四个音乐单元,自成体系,而又浑然一体。直到今天,那天籁般的余音,还在耳际回响。

 

熟悉的《茉莉花》旋律绕梁而起,舞台中央人影绰绰,一时间竟觉有些恍惚。正疑惑间,但见舞台前端垂帘徐徐升起,才慢慢看清演奏者的容颜和各自手中的乐器。如此设计,貌似穿越,如水般流淌的乐音漫过心田,直达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部分。不是亲闻,真不知当下还有瓯乐存在如斯,更不曾想到如此妙音出自本省慈溪青瓷瓯乐艺术团。稀声高古,寡闻不赧。在享受的同时,不免好奇起各种乐器来,应该是有扬琴、琵琶、笛、笙和编钟,但与平常见过的不同。事后才知道,所有乐器均由青瓷制成,自然与其他材质的同类乐器有着明显不同的音质和音效。

 


以诗化音,以音传诗的瓯乐,把我直接带回大唐。《吉路》展现出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,唐诗路上,曲水流觞。曼舞如波,柳枝如风。瓯乐声声,流水行云。一众文人墨客于茶的道风禅韵和酒的豪气衷肠下,对一尊月,临一江风,任丝竹绵绵,剡溪悠悠,云川长流。而《元尘》以筝、鼓、瓷编钟等为主要演奏乐器,把人们带入更为高邈的上古,隔尘,归云,悟道,在洗心之后,来一场自我的对话,唯求沉醉不复醒,自兹寻仙去。《窑工乐》热闹而欢快,明显变化的曲调令人心情愉悦,整个情绪随之回归当下。瓷胡、笛子、芦笙、琵琶、古筝、手鼓、大提琴、打击乐器等中西乐器的合奏,充分表现出了窑工劳作时的场景,于浓郁淳朴的江南意味里感知生活的美好。

 


我不是京迷,不是梅粉,既没学过样板戏,也没完整看过某出经典的京戏,但对京腔京韵绝不排斥。先前通过电视和网络欣赏过一些名家名段,而真正的现场感受,那天下午是第一次。京剧伴奏音乐的美妙,确有与其他戏剧明显的不同,京剧被称之为国剧,自然有其道理。《打虎上山》和《梨花颂》两段戏的背景音乐,一刚一柔,一武一文,反差明显。

 


本人对京剧乐器并不了解,但那天呈现出来的音乐,前者主要通过打击乐器,板、鼓、锣、钹齐上阵,可能还有铙,后者则以管弦乐器为主,京胡肯定是主角,另外,应该有二胡、月琴,也许还有三弦。通过乐器节奏的快慢、力度的大小、音量的轻重等变化,便可展现或激越昂扬、振奋人心,或婉转悠扬、丝丝入扣的戏曲场景,比起我的家乡戏越剧,觉得更多了一分刚武铿锵,哪怕是《梨花颂》,表现的是杨李爱情,也与越剧所表现出的柔美截然不同,板腔戏的特征更加鲜明,真所谓一方山水养一方人,我想戏曲也如此。

 


倒一时沉浸在了《梨花颂》的情境之中。“梨花开,春带雨。梨花落,春入泥。此生只为一人去,道他君王情也痴 。”以戏曲方式演绎封建帝王与宠妃的爱情,大抵也是寄寓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

 

自徽班进京300多年来,梨园人深谙国剧发展之道,该以何种方式来活化这种普遍认同的美,于是就有了以二黄调式为主调的唱腔设计,然后便出了个梅先生,委婉大气,凄美圆润,荡气回肠。

 


记得家乡流传有一句谚语叫“煞清爽,梅兰芳”,为“非常清洁”之意。以梅先生入谚,喻事(有条理),喻人(很清秀),真是极为妥贴的断语。梅派唱腔的美,由是可观。

 

此时此刻,在越剧小镇,在诗画剡溪,越声越韵与京腔京乐相遇,何尝不是一种因缘与奢侈?“长恨一曲千古思”,至于马嵬坡上的香消玉殒,如果纯粹从戏剧的角度来观照,又何尝不是一种殉道,虽惟有身死止乱,略显凄美决绝,但能追随梨园始祖一人而去,又何尝不是一种荣幸?有多少大义与手足、芳魂与忠骨,能在口口相传的声音、代代相遗的文字、血脉相续的基因里复活和永生?

 


南音显然是一种比京剧和越剧更为古老的音乐了。南音之南,实以泉州为中心的闽南。那天下午,我们先后欣赏了《非是阮》《风打梨》《元宵十五》和《梅花操》,想必是南音中的经典名曲。

 

只见一女子身着旗袍,于舞台中央从容立定,手执纸扇,另外四人以女子为中心,弧形围坐,两边各双,手执乐器,应该是洞箫、二弦、琵琶之类,其中的琵琶是横抱着的。女子示意之后,两边弹奏声起,伊人启齿清唱。咿咿呀呀,一声柔腔断人肠。袅袅南音,绕梁而至,仿佛三千年前飘来的春风,温婉而香软,邈远而高古。

 


其中的《风打梨》典出苏盼奴和赵不敏,与苏小小相关。而南音《风打梨》显然与此毫无关联。

 

伊人唱道:“风打梨,霜于降柿,烧唠烧,烧于出炉饼,亦通甲猪鼻;状元红,蛀核荔枝,含糖龟,火烰铁,烧水烫彦脚,消息通撵耳,畅都袂得是,畅都袂得是。”唱的居然都是舌尖美味,如秋风后的梨,霜降后的柿,民间用于“补霜降”;刚出炉的烧饼,卤猪鼻,自是妙不可言,“甲”即“搭配”的意思;再有“状元红”酒,简直醉人。“蛀核荔枝”是小核荔枝,肉厚汁多、甜美可口;“含糖龟”是用糖和面粉做的一种小吃;“火烰铁”的“烰”是把铁放在木炭上加热的意思,也即“趁热打铁”;“烧水烫彦脚”的“彦脚”是双脚冰凉的意思,用热水烫,当然很受用;“消息通撵耳”的“消息”有两个意思:一是挖耳朵的耳钩,民间也叫“消息”;二是有好消息,先挖好耳朵再听,就是“洗耳恭听”的意思。上述诸物均使人“畅”,也就是“痛快”。

 


接着唱词一转:“中秋月,照纱窗”,月团圆,人却只能“倚栏杆”,那该是多么的孤独,也就难免忆情郎,心内酸;加上“檐前铁马叮当响”,看到的,听到的,都是“对景伤情,刈吊肠肝”。全曲以一切秋后美好之物作铺垫,于诙谐风趣中引出如此闺怨凄楚的相思,正所谓“一切景语皆情语”,大概是触发了人们心底最软的情思吧。

 

第三首是《元宵十五》,最后一曲是《梅花操》。闱合姑娘一开嗓,便有“雕梁无须多,余音泛成河”的深刻印象。雅和俗,其实并无清晰的界限,对于音乐,只要内心喜欢,浸淫其中,便可成半个知音。一如梅花的清操,早已被历代文人墨客无数次吟咏,然而用南音清唱加伴奏的方式呈现出来,依然有一种特别的高古之意,仿佛自己正端坐于高台,焚一炉香,抚一枕琴,有伊人在侧,吟一曲《梅花引》。

 

与中国江南古韵古风有着截然不同风格的印度音乐,具有极高的辨识度。音乐会最后,是来自印度的三人合唱团表演的《塔尔沙漠的颜色》。标志性的着装,标志性的乐器,标志性的三位印度汉子,其中一人手拿管弦弹拨乐器,有点像维吾尔族同胞的都塔尔,又好像是锡塔尔之类的乐器,一人使的是鼓,另外一位则双手均持两片绛紫色椭圆形木板,大小正单手可握,互相叩击而发出清脆的声音,配合管弦弹拨乐器,形成独特的曲调和旋律。

 


我虽然听不懂古印度语言,但长达二十分钟的表演中,“虔诚”和“神圣”写满了三位印度汉子的脸庞。看得出来,唱是发自肺腑的,其中中间的男子应该是主唱,旁边两位适时和声而入,弹奏和打击又是如此的投入,再配之以富有节奏的身体律动。一弦,一鼓,一板,简单方式造就的神奇音乐,便弥漫于整个剧场。

 

据说,塔尔是自然和荒野之神。闭目倾听,音乐所呈现的故事,也许就是人们印象中的“西天”,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与此有关的独特意象:大漠残阳,古道瘦马,不死胡杨,朝圣者与夕照驼影,旅行客与西亚的风。由此切入,便可追逐五千年前的风。

 

我分明感受到了一个个跳动的音符里金属的质感,仿佛看到了贾沙梅尔城堡与一千零一夜,看到了杰伊瑟尔梅尔的色彩,以及印度游吟歌舞者的虔诚。散场后,平姐对我说,整场音乐会,阿弟有大部分时间是睡着的。其实整整90分钟里,我自始至终未曾有一刻睡去,而是闭目沉浸于旋律的海洋,成为音乐的俘虏与囚徒。

 


塔尔沙漠的颜色,就是一个与我们同样古老的文明前行的颜色,精神归依的颜色。

 

给伊五月半隅天,还剡风流一万年。能在越剧小镇际会如此令人沉迷的音乐,实在是我的荣幸了。

 

“越是民族的,就越是世界的。”越包容,越开放,越前行,越昌明。看起来是对的。